断业尊者

年少不识愁滋味之:打水仗的故事

  

 小时候的打水仗,并不需钻进湘江水里去,只需去公共浴室里,各占一枚水龙头,右手掌心紧顶出水口,再将水放到最大,一股清流即从掌心喷出,瞄着几米外对手的脸部直灌,看谁先败下阵来。

那年头,每家每户没厕所浴室之类的房间,一切都是公共的。上个厕所蹲着方便,或正是聊家常的时候。当然,天下之大事是不得乱聊的,隔蹲有耳,传了出去说不准就吃了哑巴亏。

大热天去公共浴室洗澡是我们那群年少者最为喜欢的活动之一。

与其说是去浴室洗澡,还不如说是为了专打水仗,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按正规的洗澡时间去浴室,等的就是晚上十点之后的夜深人静。那时的浴室就成了我们的战场。

这天,我匆匆赶往后院的公共浴室。大浴室里人声沸腾,果然大家开了仗,水流打在肉身上的声音发出一种奇怪的嗞嗞声。

浴室木屋架上挂着的灯泡里发出浅黄而混暗的亮光。我从空中挥舞的水柱中隐约地看到了所有的伙伴们已经到齐,也没剩下一枚可用的水龙头了,只好站在旁边为H弟加油。

我深得打赢水仗的秘诀:将水柱对准对手的鼻嘴部位,用乱舞的水花堵塞对手的鼻孔,趁对手用嘴来换气的那刻,特准地将水柱注进对手的嘴里;或是抢先占领一枚水量最大的龙头,对准对手的眼睛猛注,保证没几个对手不跳起来投降。

H弟的对手是W弟。

W弟在H弟挤压的巨大水柱袭击下,歪斜着脑袋,水柱在他的脑袋上绽开了水花后,从前胸流进短裤里再跌落到水泥地面。几个回合下来,W弟哇呀一声跳出了战场,宣告了自己的失败。

我跳起来接收了败者的水龙头,还没等我摸索到出水口作好战斗准备, H弟挤压过来的水柱直灌我的嘴巴,我差点就吐不出气来,咳嗽几声后总算是站稳了阵脚。等我将水柱挤向对方时,才明白H弟是占了最大的那只水龙头。他挤过来的水量至少是我的二倍以上。

水柱一时瞄准了我的嘴鼻,一时又瞄准了我的眼睛;不是吐气困难,就是眼睛有种难受的压疼感。我有时弯腰躲避,有时又站起身来歪着脑袋尽量让对手扑个空。不过,越是如此躲来躲去的,自己的瞄准率就可怜得很了。H弟轻松地寻找着把我赶下战场的机会。

浴室里的其他伙伴们因来得早又过足了水仗瘾,就闲坐在浴室中间专供洗衣物的水泥板上,高声大叫着为我俩加油。M兄甚至爬到了H弟头顶的窗户上。

战胜对手的最佳办法就是迎面而战以提高自身的瞄准率。我下决心要将H弟打下阵去,如是挺胸抬头正面决战;H弟也不示弱,一时间僵持不下。

伙伴们更是叫好声一片。

突见H弟跳出水柱,哇哇直叫:怎么有热水啊?

原来,爬在窗顶的M兄突然尿急,见我又在水战中落了下风,干脆从水滴滴的裤裆里拿出那活儿,一股热尿就落在了H弟的头上。H弟战得正欢,没料有股热浪落来还夹了臊味,以为我那边有了热水,惊愕中败下了阵。

等明白过来时,H弟当然不承认他的败落,嚷着要重新战斗。

 正在这时,猛听得浴室大门边有人大吼:你们这群小粒子,吵死人,还不赶紧回家去!

门前站着一位大人,是我们这个大院里的领导。H弟一见这人,偷偷溜到淋浴的水泥隔断中躲了起来。

来人是他父亲。H弟常在伙伴们面前炫耀他这位伟大的父亲,说他父亲是位伏击战高手,曾在一次剿匪战中消灭了一个排的土匪。

至于一个排的土匪有多少人,他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,但实实在在把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
原来,这浴室外十几米远处就是学校的办公大楼。这晚,楼里正在召开院领导会议。浴室内的吵闹之声如爆炸声般地传到了办公大楼里,实在让开会的领导们受不住了,如是H弟的父亲就专来赶走这群吵闹的小粒子们。

英雄领导的气势一下就镇慑了所有玩童们,纷纷拔腿溜而走之,唯独H弟躲进了淋浴隔断中,而父亲并不知晓。

英雄领导还在高声申斥:白白浪费公家的自来水,我要告诉你们的父母亲,以后不准再玩这等无聊的游戏了。

尽管小粒子们一哄而散,但很快又集结在办公楼和浴室之间的草坪里,H弟也从水泥隔断里溜了去来。大家趟在石凳上,眼盯着办公楼里的灯光,心里却思念着浴室内的水龙头。

办公楼里不断传来领导们的讲话声,会议也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结束。

小粒子们实在忍耐不住了,纷纷商量着再次进入水仗战场。

D兄却摇头,说是领导听到我们还在打水仗,一定会下来抓人,何况H弟的父亲是伏击战的英雄,说不定悄悄而来,将大家逮个正着。

M兄却提议留下两人在此放哨,一旦发现英雄领导来了,就赶紧去浴室里通风报信,并嘱咐打水仗时不要鬼喊鬼叫的。

这真是个好主意,小粒子们又一哄而去,留下M兄和我放哨。

没一刻,浴室里面又欢声大作起来,一交上了手,谁都忘记了不要鬼喊鬼叫的的吩咐。

果然,英雄领导从窗户里探出了头,听得在说:这些王八蛋,吵死人,还白白地浪费自来水,要狠狠地捉他几个人。

M兄和我飞快地从石登上翻身而下,扑伏在地,生怕英雄领导看到。

窗口里仍有英雄领导的身影,看来他还在开会,一时抽不出手脚来。

我俩就又坐在了石登上,警惕着领导们的下楼。

M兄突发奇思,认为这位英雄领导当年消灭土匪,也一定就像今晚我们一样,在暗地里躲着,只等土匪的出现。

我觉得M兄说的是正道理,人在暗处总是好放哨打伏击的。

说起打伏击,我们突然心中一动:何不也来个打伏击的游戏呢?

M兄说起了打日本鬼子的故事,说是游击队员们只需一根绳子就可以抓一名鬼子的。办法是将绳子栓在两树根上,敌人走过就会栽倒在地,然后上去擒拿就是。

如是我们将旁边学生晒衣的麻绳扯下,一人一头地躲进路边的树丛,真如打鬼子的技艺那样作了准备。

浴室里突然间又是笑声大作,水仗进入了高潮,吶喊之声不绝于耳。

办公楼窗户里又探了探英雄领导的脑袋,一转眼就不见了。

听得楼梯咚咚响,英雄领导和另外一位工作人员冲下了楼,往浴室方向赶来。走在英雄领导前的人一不小心还真的碰到了栓着的绳子,就听得扑咚一声,他栽在了地下。

知道闯了大祸,我顾不得叫喊正在打水仗的伙伴们,一溜烟逃离了现场,M兄也不知了去向。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几十年后的一天,我在街上闲逛,见前面有个报亭,摆着各种报纸和杂志,就凑上前去,准备买份晨报。报亭内坐着一位中年男人,带付近视眼,正望着我。当相互对视时,我认出了眼前这位亭主就是H弟。

我不由得喊了声:资本论!

H弟露出了微笑,也连忙回敬了一声:老鸡!

当年的那晚,我和M兄没去浴室报信,又将另一人拌倒受伤,知闯了大祸,自顾开溜,将其他的玩伴们暴露在他们面前。

英雄父亲将自己的儿子逮了个正着,怒火就全发在了他身上,耳朵扯得麻辣不说,还重重地击了一个嘴巴。

从那以后,他父母亲严禁他夜出,伙伴们很少见到他。

那年,大家偷书和换着书读,偶尔也去球坪里聚会。有天见他父母外出,而窗前有灯光,就挑开窗帘窥视,他露着一双大眼向外张望,神态可爱,手里举着本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。

我告诉他,我们偷了很多有趣的书,是不是也读读?他摇头,并说如果他父亲发现大家偷书,是会把抓起你们的。

我们就取他的绰名为资本论,常这样叫着。他十分恼怒,就叫我老鸡。

我觉得这名奇怪,就问他为什么跟我取这么一个怪名,他告诉我:你老是天天打水仗,一身都湿了水,明明就是一只落汤鸡!

大家也这样喊我的绰名,我也心底里对H弟不满。不过,又觉得H弟是个够朋友的伙伴。他知道那晚是我和M兄作的恶,在父亲的威严下,却没出卖我们;后来的偷书,他肯定也没有在他英雄领导的父亲面前告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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尊者,湖湘人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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