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业尊者

年少不识愁滋味之:牙膏袋与冰棒的故事(2)

  

 垃圾堆里是不会再有牙膏袋可捡了,我们又恢复了往常的活动。一到天黑,那棵百年大樟树下就成了大家的乐园。有趣的是,无数只麻雀也会赶在天黑前到来,集结在树枝中度夜,入睡前叽叽嘁嘁地群起而歌唱。那是种独特的画景。(可如今的大樟树或是进入了生命的黄昏期,枝头干枯叶子稀少,而且再也没见到过成群的麻雀了。)

几天过去,少年们仍忙于欢乐的玩耍。可只有J弟总要缺席一段时间,而他的缺席让我们这组玩弹弓仗的队伍失去了平衡,特别是当我的脑门上多了些被纸子弹击中后的红苞时,不免埋怨起J弟来。

他中途突然的离开,又神神秘秘地归队,引起了M兄的注意。如是在这天派了H弟去跟踪一番。

H弟回来报告说,J弟在校门外买了一只冰棒,正一屁股坐在学生宿舍前坪的砂堆里狼吞虎咽。

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,这几天里,他几乎天天都要离开一段时间,难道都是去吃冰棒了不成?这年头还真没见到过天天有冰棒可吃的人家!

第二天,就在两队少年们正斗得欢时,J弟突然离开。M兄又派人跟在了他的后面,过了一阵,去的人回来报告说,他正在那沙堆里啃吃一只绿豆冰棒。

大家围了过去,而J弟正在把最后一截冰块吞进嘴里。

M兄大怒的模样:你天天吃冰棒,肯定偷了家里的钱!

正在大家疑惑的时候,J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,确有做了偷钱的亏心事一般颤栗不止,可在M兄面前又不敢说假话,只是连连争辩。

M兄更是怒斥:不是偷了家里的钱,那就是在哪弄了牙膏袋?

没料,J弟很快就承认他确实是弄到了几只牙膏袋,白天偷偷地去兑成了现钱,晚上就去校门外买冰棒吃。

这就奇怪了,院子里的垃圾堆都翻了个遍,再也没见到过牙膏袋的影子,独独你J弟还能弄到几只。没人相信他。

他说了实情:有个大白天,他爬进了学生宿舍一楼的大门,从走道窗里望去,各个房间里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学生们的蔌口杯,每只杯里都插着一只牙膏袋。如是他就从门顶的窗缝中爬了进去,弄了牙膏袋后兑了现钱,晚上再来享受一只冰棒。

J弟成功地辩护了没在家里偷钱,而一个“弄”字在当地土话中就是捡、有智慧地找到之意。他的智慧似乎超去了当初M兄的”捡”。

M兄由怒转成了喜,我也似乎舔到了冰棒的香甜。原来还有那么多牙膏袋藏在学生宿舍里,怎么就没想到呢?

不过,M兄有几份犹豫:牙膏袋在学生的房子里,又不是在垃圾堆里,随便弄几个就是?要是学校里晓得了会把我们当小偷的。

是啊,小偷是当不得的。父母常常教诲我们不准偷东摸西,如果知道你在外干这等缺德的事必定施以严酷的肉刑。

不过,这群年少的人们很快就被冰棒的清凉可口感所诱惑,特别一想到J弟已深入学生宿舍多次,并无大人知晓,为何他去得我们就去不得呢?顾不得M兄的劝告,决计“弄”些牙膏袋再说。

M兄见他的领袖威望敌不过大家的欲望,也加入了“弄”的队伍。

好吃的天性战胜了所有的清规戒律,我也成了爬门爬窗的急先锋,在黑灯瞎火中钻进了三楼学生宿舍。

我借着微光摸索着,果然如J弟所言,在宿舍窗前的桌子上有十几只摆放整齐的蔌口杯,几乎每个杯里都有一只牙膏。我拉了一只在手里掂量了几下,又放回了原处。

正犹豫中,猛听得翻窗声,其他人都溜而走之了。

宿舍里寂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。

原来,与其说我摸到了牙膏袋,还不如说我摸到的是牙膏,因为我摸到的那几只全是刚开封不久的,袋里鼓鼓囊囊的有如一只青蛙的肚。

刚听J弟说学生宿舍里有牙膏袋时,侧重的是那“袋”字,根本没想到这袋里仍有大半的牙膏,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,不知今晚是在“弄”几只牙膏袋还是几袋牙膏。

可伙伴们都毫不犹豫地溜走了,容不得我再仔细思量,也不甘心空手而归。在黑暗中,随便弄了只牙膏(袋)溜出了校舍。

月光下,所有的伙伴都不见了踪影。我打定好主意后,溜到J弟那几次吃冰棒的砂堆上,掏了一个坑洞,将牙膏全挤压在其中,再掩埋好砂子。也不敢拿着这只空皮囊回家去,免得父母发现,就将其压在大樟树石凳下的砖头下,等着白天去废品店兑钱。

 

 

暑期终于结束了,工农兵学员们都返回了学校。白天,院子里的玩友们去了各自的学校,可一到夜色降临,又都会集合在百年大樟树下。

可有天晚上几乎没几个人出了家门。

吃晚饭时,我就觉察到了父母脸色的沉重,正想溜而走之,突听父亲一拍桌子:你给我过来!

父亲管教十分严密,动怒到极限时常常会给点肉罚。我心中害怕,胆战心惊地走过去,听得父亲大吼一声:你是不是偷了学生的牙膏?

这把我吓了一跳,没想到父亲会单刀直入地说到这事上来。母亲在旁提醒:学生们告状到校领导那里,说这学校里一定有阶级敌人搞破坏。要不怎么会有大多数学生的牙膏不见了呢?校领导也觉得不可思议,要保卫处进行了现场勘查。他们发现砂堆中有大量白色的牙膏,但找不到牙膏袋。最后,他们还是智慧地作出了结论:是院子里的小孩们偷了牙膏袋兑钱去了。

结论一出,家长们被叫去受了训。我父母一听有人提及“阶级斗争新动向”,心底就惶恐不安,生怕惹火烧身。

我心中明白,既然那堆砂子里有大量的牙膏,只能证明大多数人都把牙膏挤在砂堆里了。我正准备抵赖,眼神却泄露了内心的惊慌。见父母已动怒,我哇地哭着声明:我只弄了一只牙膏袋。

啪的一声,我脸上挨到了父亲愤怒的一记重重的耳光。

父亲在怒吼:敢去偷牙膏,还说是弄的!

好在母亲在暗地帮我:你真是要气死我们,还不快给我滚蛋!

我连忙哭嚎着逃出了家门。

父亲还在怒骂:年纪这么小就学会了偷东西,长大了还不会抢银行?

 

长大后我还真没抢过银行,这也算是没辜负父亲那记重重的耳光和提醒.除了后来的那次雨湖边的“弄”瓜,我连牙膏袋这样的小玩意儿都再没去“弄”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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尊者,湖湘人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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